在汉堡开完会议之后,我们往北造访了三个北欧国家的首都,其中第一站就是哥本哈根。哥本哈根给我的整体印象是它好像并没有很像一个繁忙而繁华的首都,或许是因为它的街道建设非常的宽阔,再加上周末人不多的缘故,颇有一种小镇才有的闲适意境。
我们的住所正紧邻火车站,这有一带白色外墙的建筑所构成的“广场”,我给广场打了引号是因为它从功能上讲似乎也就是一些街道,谷歌地图上面标记的也是细窄的街道,但是实际上居然非常宽阔。几条街道通向的路口广场是一个地铁站出口直连火车站月台,和一个谷歌地图标记为绿色的花园区域但是实际上就是一些自行车停车位的区域,直爽利落。在这里完全没有想象中火车站出口的拥挤,既没有小商贩扎堆迎接游客,也没有繁华的市中心迎接通勤一族,仿佛走出火车站直达城市深处的居民区。但同时很意外地,这一带好像就是哥本哈根的“唐人街”。其实说它是“唐人街”似乎也有一点牵强,因为它也不是一条极具中国特色的街,而只是一块中国店铺较多的区域,聚集了一个中国小超市、几个中国发廊等等印着中文的店铺,其中有一家店铺在外墙上写下了“唐人街”的说法而已。 在我们到达的第一天,在住所附近看到一个推着小车的煎饼果子大爷,这小车的造型和配置可以说和内地如假包换了,而小车的玻璃橱窗上贴着零零碎碎的报纸报道,则有一种香港街边铺头的韵味。大爷非常随性,说
你们要是想吃我的煎饼果子得看缘分。我每天出摊的地点都不一样,看心情。什么时候赚够了收摊也看心情。你们不吃没关系,就是下次就指不定在哪里才能找到我了……我这煎饼果子很多人吃咧,有人大老远从别的城市跑来就是想吃一口我做的煎饼果子,还不一定碰的上。
这就是哥本哈根带给我的第一印象:空旷、安宁、和闲适。哦对了,哥本哈根还有一个我们在之后的北欧国家都没有见到的建筑特征,那就是会有低于地平面半层楼、开天窗看到地面的房屋。尤其是我们的下一站斯德哥尔摩,似乎比哥本哈根的小山坡起伏更多,但是却从未出现过这种建筑模式来节约山坡沿途的空间。
我们后面的行程也愈发印证了哥本哈根扑面而来的闲适气息。在第一天的中午,我们去了阿马林堡宫(Amalienborg),这是每天中午丹麦皇家卫队会执行换岗仪式的地方。丹麦的皇家卫兵换岗,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隆重。正午时分我们看见有一队卫兵正从街的远方走来,然后在宫前广场的一侧入口与另一队士兵交头接耳。沟通完毕后,一队马上要换岗的人便开始走起方阵依次经过广场的每一处岗哨;每在一个岗哨停留,都会先有两个士兵出列,前去认真扒拉检查岗哨内的大衣(没错,检查一件挂着没人穿的大衣,这或许是整个换岗仪式最奇妙的地方),再回到队伍中,然后另一名士兵出列与当前的站岗士兵换班。一开始游客们探头探脑地围在两队士兵交头接耳的地方,但是在换岗士兵阵列开始行进之后,游客们便先是哗得散开,然后像欢迎明星下飞机一般(用相机)追随着士兵阵列,有的则尝试预判士兵们下一步要去哪里,只可惜士兵们往往用一个 90 度急转弯,瞬间扑熄游客们的猜想。因为整个过程既没有响亮的口号和庞大的声势,也没有任何额外的游客说明,也没有很多卫兵为他们提早护好路线,只有方阵前面一位领头卫兵走到哪里就象征性地驱散一下面前的群众。不过也正因此,人群的气氛逐渐变得活跃起来,开始享受这种类似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只有卫兵们规规矩矩地板着他们的脸。而在整个换岗过程中,一开始交头接耳的地方竟依然一直站着两队面对面的阵列,直挺挺地不说话,好像要把整个漫长的老鹰捉小鸡等完一般——原来他们才是整个换岗仪式中最辛苦最无聊的士兵!
阿马林堡宫的北面,是一个五角星形状的要塞卡斯特雷特(Kastellet)。虽然至今它仍有军事用途——从门口的卫兵、进进出出的军方车辆可见一斑——但是要塞内的室外区域同时也对市民开放,竟也同时成为了市民休憩的场所。在一些办公楼顶部插着的丹麦旗帜好像比较特别,上下红色区域是带尖尖的,我后来才查阅维基百科了解到,原来这是丹麦王国的旗帜,包含了丹麦本土和法罗群岛和格陵兰两块自治区域。在要塞内树立着一尊低头的士兵雕塑,是为纪念二战期间丹麦的沦陷。卡斯特雷特的景色一路延伸,在它右边临海的长堤公园(Langelinie Park),就是小美人鱼雕塑的故乡。只不过在偌大一片开阔的临海步道上面,这尊不乏美誉的雕塑着实太小了一点(而且小美人鱼的正身正好处于逆光的角度,也很难欣赏它的细节)。其实转过头去,这一片绿化公园其他的地方更深得我意。有盛开的樱花树,有拿着长焦大炮津津有味拍运河中大鹅的老爷爷,还有一座清澈得不像话的喷泉。不同于要塞运河长满植物的绿色,也不同海洋的深蓝色,这座喷泉的水是一种晶莹透亮的浅蓝色,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清爽有活力。这座喷泉之上的雕塑是一个持鞭驾驭四头牛的女性,原来是北欧神话中的丰收之神 Gefion(亦作 Gefjon)。
行程中的另一个亮点是新港(Nyhavn),这里是一处围在运河两侧的港口和街区,也是我们唯一嗅到不少烟火气的地方。临河商铺非常有默契地刷上了跳跃的颜色,几乎没有两家紧邻的店铺是一样的,但又没有非常亮眼,是一种低饱和度的古朴的跳跃。店铺若不是酒吧餐馆,那也得是一些小吃、冰淇淋,或者是能喂饱眼球的特色小店。新港和哥本哈根其他地方一样,立足此地依然感受到的是一种悠闲舒适;但是不同的是,哥本哈根的其他地方是一种静止的悠闲,仿佛身处云端,能够听见微风吹过树叶和自行车铃铛的声音,与自己的呼吸声都无异,而新港的悠闲则是一种欢快的悠闲,仿佛每一个人都吸饱了下午的暖阳,用浑身的专注去欣赏流动的河水、扑动的海鸥、和走动的行人。没错,在这里仿佛河水也流得更快了,海鸥也飞得更起劲了。“如果说此时有街头艺人随处一坐,把跳动的脉搏谱写成跳跃的小曲儿,那该多好啊!”街头艺人如是想着,早就迫不及待地把这种想象变成现实,掏出宝贝乐器信手拈来。
然而可惜的是,当丹麦的闲适遇上餐饮,并没有孕育出法国那样的精致考究的美食。若不是同学提到 Open Sandwich 这个名词,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我们在第一天中午就吃过了这道本地的特色菜式。何谓 open 呢?其实就是少了三明治最上面的一篇面包、内馅得以见光的二明治。因为有了更多空间施展,丹麦人便可以把“馅”码得更加宽松和富足,以至于我们若不是把馅夹走或者一刀切下去,可能都看不到底下的面包片在哪。但即便如此,它仍然是一块三明治,在风味上逃不脱三明治实惠的用料(例如简单的熏肉片,略占体积但也完全可以被压缩的菜叶等等)和简易的调味(以常见的酱料为主)。从某种方面来讲,确实也是一种闲适的态度——丹麦人精致到了这一步,已经够用了。或许他们的闲适真的是一个深入骨子里的生活态度,而不是企图从生活节奏上的闲适来换取些什么娱乐消遣。
另外或许值得一提的是丹麦设计博物馆,在阅兵换岗前我们在这里度过了时而抓耳挠腮时而啧啧称奇的一段时光。场馆的部分区块尤其有意思,比如进门不久之后会遇见的一个脑洞大开区域,在这里陈列了许多纯虚构想象的未来产品,有的产品设计单有一块功能描述的段落,有的则有外观示意的模型或者包装盒。这一区块比较跳脱设计的工业性考量而只关注概念,其意义也在于尝试让观众思考未来科技与生活、伦理、社会、以及自我认知等等的关系。尤其是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着人工智能和大语言模型的崛起,身处这样的浪潮中,也更加能体会未来科技发展还可能带来的其他“震撼”。还有中间一部分展出了一些历史悠久的前卫设计,是前人对未来的想象。乍一看上去好像觉得理所应当,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然而但凡留意一下这些设计的创作年份,回想一下六七十年前的社会,便会不禁感叹这些设计者的预言之准确。最后展览的结尾部分,用三个小隔间依次对比展示了三种设计语言的诸多案例,是强调硬朗简单的几何形状、突出一种“组建”的质感,还是突出物料本身的纹理与属性、营造出回归自然和呼应自然的有机质感,疑惑是强调色彩和形状的大胆运用、用强烈的视觉冲击做出活泼的质感。但是其他区域穿插着列国的设计藏品、日本的武士刀设计、还有传统的布料纹理设计和印花原理等等,这些场馆相比起来就没有太多的震撼了。
如果说在哥本哈根还遇到些什么趣味,那么一定要提削得四四方方的树了,这可不是什么形容树挺拔精神的修辞手法,是真的把树削成了立方体!在公园绿地和议会大厦(克里斯蒂安堡宫;Christiansborg)广场都能见到这种削法,实在是一种不知缘由的奇观。
另外哥本哈根还有数不清的雕塑,既有写实风格的人像,又有描绘传说神话的雕塑。市政厅门口的围栏上,并排趴着三个不知道是蜥蜴、变色龙、还是某种凶猛鱼类的动物,身着盔甲颇似《塞尔达传说》中的蜥蜴士兵。至于另一处非常惹人注目的不是青色的雕塑,则是但丁广场(Dantes Plads)上一座竖着大大中指的雕塑,后来网上查阅才知道,这是雕塑家趁着但丁700年纪念日之时,送给企图将这个公园改造成停车场的政客们和停车场公司。至于”旅游必去“的安徒生雕像,在这里上学的同学评价说,果然是自己经常见到但是没意识到原来就是安徒生,可见这里雕像之多。
最后则是我们在傍晚目睹了一起非常”随意“的抗议游行,原来是素食主义者抗议食肉带来的气候变化的。他们在马路上写了一堆标语,然后在路口围坐,警察和警车则在他们周围围了一圈守着。偶尔会有几个人冷不丁得从围坐人群中起身跑出来,跑到车道上坐下,这时候警察也一个箭步跟上,把他们抬到马路边上放下。示威者也乖乖地配合警察的抬举、虽然在半空中也要保持打坐的姿势但是没有任何反抗,被放到人行道上面之后就也直接坐在那里了。我看不太懂,但是小受震撼。以及他们齐声哼唱的带旋律的口号还有点儿洗脑,我们在自己听多了忍不住自己也哼出口之前就离开了。
丹麦语(以及之后的几国北欧语言)似乎和德语非常相似。丹麦人民的早上(好)也是 Morgen。只不过他们的 g 好像是类似粤语 ng 的发音,又或许像是咽东西脖子梗了一下的声音。不过这样一来,这个辅音显得非常的微弱,读起来就好像是与之接壤的北德方言 Moin 了——刚从汉堡出来的我对这句寒暄也非常熟悉。这种语言拼写和发音的小细节,联系在一起看,倒也多了一番趣味。
离开哥本哈根的时候,我们的火车经过了哥本哈根机场,然后我突然留意到机场的丹麦语是 Lufthavn,和哥本哈根的丹麦语 København 一样都带有 havn,而 Lufthavn 又和德语 Flughafen 很像。于是我就查了一下,原来丹麦语中 havn 是港口的意思,而哥本哈根则是贸易港口的意思。这样一个繁华的名称倒是和我实际感受到的丹麦相去甚远。在哥本哈根,我时常松弛到忘记自己身处一个国家的首都。走在这座城市实际上很安静,那或许是丹麦人民和悠悠海浪一起呼吸。